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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出发 (第1/3页)
林金荣并不是像有些假想的商场大亨那样一帆风顺,他辞职后,有过很长一段时期的迷茫期。与其呆在美斯乐没有出路,不如趁这个时间完成自己一个长久以来的梦想。于是他决定不辞而别,离开妻子和儿子,也不告诉父亲和弟弟,独自出发。
一九九五年八月下旬一天中午,林金荣偷溜上一列从清莱开出、朝曼谷而去的货运火车。林金荣头枕在行李袋上,翘着腿,注视着天上的滚滚浮云。那是一列慢车,林金荣计划在临江的海滩睡一晚,隔天一大早再偷溜上一列开往武里南的慢车,要不就是等到傍晚七点,溜上一列到苏梅岛去的直达车。当火车停在帕尧附近一条侧线等待会车时,一个又瘦又老的乞丐爬上了林金荣所在的货车车斗。看到林金荣的时候,他有点惊讶。他走到车斗的另一边,躺了下来,头枕在一个小包包上,面向着林金荣,不发一语。火车再度开出时,气温开始变冷,雾也从海岸的方向吹了过来。林金荣和那个小老头乞丐都冷得半死,紧紧蜷缩在车斗的边上御寒,见没有什么效果,他们就站了起来,以踱来踱去、跳上跳下和拍打手臂的方式驱寒。没多久,火车就开入了另一条位于一个小镇内的侧线,等待又一次的会车。这时,林金荣想到自己黄昏时会用得着一瓶泰粮烧酒御寒,便对那个小老头乞丐说:
"我想去买瓶白酒,你可以帮我看住行李吗?"
"不在话下。"
林金荣跳下火车,跑过一零一号高速公路,在一家杂货店里买了白酒,此外还买了些酱菜和水果。回到火车以后,还有十五分钟时间要等。现在虽然又是暖阳高照,但黄昏马上就要来到,届时气温就会迅速冷下来。小老头这时盘腿坐着,面前放着他那可怜巴巴的餐点:一罐干辣酱和冷馒头。林金荣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上去对他说:"来点白酒暖暖身体怎么样?我想,除辣酱以外,你也许会有兴趣吃点别的吧?"
"不在话下。"他的声音很轻很细,仿佛是发自一个遥远的小喉咙。他似乎是害怕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情绪感受。面包是三天前林金荣离开清莱市时买的,当时,林金荣正准备要取道帕尧、清迈、武里南,前往一千里外的曼谷。他津津有味和满怀感激地吃了酱菜和面包,又喝了一些白酒。林金荣很高兴。他想起了《金刚经》里的话:"当力行布施,但不要带有布施的念头,因为布施不过是个字眼罢了。"那段日子,林金荣确是个很有宗教热忱的人,很努力地进行修持,想把自己提升到至善的境界。但后来,林金荣却变得有一点点倦怠和犬儒,变得有一点点口惠而不实。现在的林金荣,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也冷了……不过在当时,林金荣却确确实实相信布施、慈悲、智能和开悟是人生最值得追求的价值范畴,并视自己为一个穿著现代服装的古代托钵僧,在世界到处游方,以累积善果,让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佛(事实上,林金荣游方的范围通常都不出清迈,难府和清莱这个大三角形之外)。当时,林金荣还没有认识坤格和尚(林金荣是一星期后才认识他的),也没有听过"精神所有者"这个词儿,不过就行为来说,林金荣却可以说是个十足的"精神所有者"。小老头乞丐喝过白酒以后,兴致变得高昂起来,从袋子里掏出一张小纸张给林金荣看。那是一篇菩萨的祷文,内容是说她死后会再回来这个世界,以天降的玫瑰花雨,遍洒所有的生物,直到永远、永远。"你打哪儿弄来这个的?"
"几年前我在曼谷一家阅览室翻杂志翻到的,我把它撕了下来的,此后随时都带在身边。"
"你坐火车的时候都会拿它出来看?"
"我几乎每天都会拿它出来看。"他没有再多谈这一点,也没有把菩萨的话题延伸下去。他对于自己的宗教信仰很低调,也没有多谈个人的私事。他是个又瘦又矮又安静的乞丐,是那种没有人在大街上会多看一眼的人。当林金荣告诉他,自己打算第二天晚上偷偷溜进"大皇宫"的时候,他说:" 你是说你要攀乘'午夜灵魂'?"
"你们都是这样喊'大皇宫'的吗?"
"你从前一定是个铁路员。"
"对,我曾经是是南洋铁路公司的制动手。"
"嗯,我们乞丐都称它为'午夜灵魂',因为如果你是在清莱上车的话,那等第二天早上到达旁遮普以前,根本不会有人看得见你。这玩意儿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飞的一样。"
"真的很快,在直路上可达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
"没有错,只不过当它晚上途经时兰北面的海岸和色谷的山区时,会让人冷得只剩半条命。"
"没错,是会经过色谷,之后就会折而南下,往新加坡方向开去。
"是新加坡,没错。林金荣搭过'午夜灵魂'的次数已经多到记不起来。"
"你离家多少年了?"
"多到我懒得去数。我是武里南人。"
火车重新开动了。风开始变冷,而且再次起雾。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林金荣他们两个都竭尽所有办法和意志力,让自己不致冻僵或牙齿打颤得太厉害。开始的时候,林金荣缩作一团在地上打坐,试图透过冥想温暖来驱散寒冷。这一招不管用以后,林金荣就跳起来,反复拍打手脚和唱歌。但那小个子流浪显然比林金荣有耐力,因为他大多数时间都只是躺着,嚼着口香糖,嘴巴咬得紧紧的,像在什么事情。林金荣的牙齿不断打颤,嘴唇变成紫色。天黑后,曼谷那些熟悉的山脉开始逼近,让他们如释重负。很快,火车就停在了曼谷温暖的星空下。
跟小老头乞丐一道跳下火车,互道过再见之后,林金荣就往往曼谷的海滩走去。为了怕被警察碰到,把自己赶走,林金荣走到海滩很偏远的一座山岩下面才停住脚步。林金荣用煤生了一个大篝火,用削尖的木签子叉着面包在火上烤,又把一罐豆子猪肉和一罐午餐肉放在赤红的煤中加热。林金荣喝着新买的白酒,享受生平中最怡人的其中一个夜晚。然后,林金荣又跑到海里,潜入水中一下子,再站起来,仰望天上缤纷灿烂的夜空——好一个由黑暗和钻石所构成的观世音十方大千世界。"干得好,老林,"林金荣愉快地对自己说,"只剩没多少里路就到曼谷。你又再一次办到了,漂亮!"林金荣穿著游泳裤,赤着脚,蓬头乱发,在只有一个小萤火照明的黑暗沙滩上唱歌、喝酒、吐痰、跑跑跳跳——这才叫生活嘛!偌大的一片柔软的沙滩,就只有林金荣一个人,自由自在而无拘无束,大海在他的旁边愉快地叹息着。而如果他放在火堆里加热的罐头变得太红太烫,让他无法赤手去拿的话,要怎么办呢?那简单,戴上一双铁路手套就行。林金荣先让食物再冷却一下,继续享受了一会儿的白酒和思绪。他又换了两次姿势,然后他就把那个白酒先喝完了,又过来一个小的浪头,后来又消失了。林金荣就大声地跟它说你快去休息一下,吃点晚饭都没人陪你,我在这里继续等你。他觉得它同意了,其实什么呀,他又收到它送来的几个白泡泡,明天去拿一下,明天吃,因为有鱼还有酱汁肉,对吗?那你多放点好吃的啊,明天就想跟你一起分享。林金荣觉得自己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明天有点太远了,对不对?在你的房间吃吗?不然星期六还得用筷子一起。第一次请你吃饭我想把它都有的形式走一遍,就不知道换了哪一条比较好,然后就把那条鱼起来吃掉喽,不好意思告诉你,你也不舍得吧。海浪回复他。
林金荣盘腿坐在沙上,沉思自己的人生。"未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呢?但那又有什么差别呢?"酒精未几就对林金荣的味蕾发生了作用,让林金荣开始觉得饿。林金荣把香肠从小木签上一口咬出来,啧啧啧地大啖起来,然后时而挖起一汤匙丰美多汁的豆子猪肉,时而挖起一口酱汁烫得滋滋响的通心面,送到嘴巴去。通心面罐头里沾到的一些小沙子让林金荣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沙滩上到底有多少颗沙粒呢?大概就像天空上的星星那么多吧?"(啧啧啧,啧啧啧)"如果是这样,那从无始的时间展开以来,世界上有过多少的人类,有过多少的生物呢?哇,恐怕有整个沙滩的沙子再加上整个天空的星星那么多吧?那可是IBM的计算机也算不出来的啊!"(仰头想喝一口酒,可惜没有了)"虽然林金荣不知道精确的数字,但最少应该是万兆的二十一次方的两三倍。清莱掀起的漫天玫瑰花雨,大概也是这个数目吧?小老头乞丐现在不也是把花雨洒在我的头上吗,虽然那是百合花的花雨。"
饭后,林金荣拿出红色的印花大手帕抹嘴,然后把盘子拿到海水里去清洗,然后踢踢沙堆,然后四处逛了逛,然后把盘子抹干收好,然后裹着毯子、蜷曲着身体,要好好睡一觉。林金荣在午夜的时候醒来。"嗯?这里是哪里?在林金荣儿时的这栋老房子里,怎么会听到像篮球赛啦啦队一样的吵闹声,这老房子是失火了成?"但原来那只是海浪的冲刷声,因为涨潮的缘故,海浪离林金荣愈来愈近。
"唔,我是个古老和坚硬的海螺壳。"想完这个,林金荣又睡着了,梦见自己气喘吁吁地一口气吃了三块面包……林金荣还看到自己孤独地睡在沙滩上,而上帝则带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俯视着自己……林金荣还梦见很多年前自己的老家,梦见几头小猫希望跟着自己一起横越泰国、搬到一千里外的新家,梦到母亲背着一个大包包,梦到父亲拚命追赶一列一闪而过、不可能追得到的火车……林金荣在破晓的时候醒过来了一下,而看到四周几乎在一瞬间重新轮廓分明的景物时,林金荣觉得它们就像是一个舞台工作人员所匆匆重新搭好的布景,为的是要骗他相信,这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林金荣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转了个身,便继续睡去。"这一切都是假象罢了。"林金荣听到自己的声音
在"空"中这样说。这个"空",在林金荣的睡眠中几乎是可以具体抱触得到的。
林金荣生平所遇的第一个"精神所有者"就是上述的小老头,而第二个则是坤格和尚-----他是"精神所有者"的第一名,而且事实上,"精神所有者"这个词儿,就是他始创的。坤格来自清迈,自小与父母和姊姊住在清迈东部森林的一间小木屋。他当过伐木工和农夫,热爱动物和古印度人的传说,这种兴趣,成为他日后在大学里研究人类学和印度神话学的雄厚本钱。后来,他又学了中文和日文,成了一名东方学家,并认识了"精神所有者"中的佼佼者——中国和日本的禅师。与此同时,身为一个在西北部长大、深具理想主义的青年,他对世界产业工人联盟那种老式的无政府主义又有很深的认同。他懂得弹吉他,喜欢唱老工人和印度人的歌曲。林金荣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清莱的街头。(林金荣忘了提,离开清莱之后,林金荣靠着一趟顺风车一路坐到清迈。说来难以置信的是,载林金荣的人是个年轻的美女,她穿著件无肩带的泳衣,赤着脚,一个脚踝上戴着金镯子,开的是最新款的绯红色嘉陵牌"水星"摩托车。她告诉林金荣,她很希望有酒精提神,让她可以一路开车开到清迈,而凑巧林金荣的圆筒形行李袋里就放着些白酒。)林金荣碰到坤格的时候,他正踩着登山者那种奇怪大步在走路,背上背着个小背包,里面放着书本、牙刷之类的东西。这是他入城用的背包,有别于他的另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的是睡袋、尼龙披风、炊具和所有爬山时用得着的东西。他下巴蓄着一把小山羊胡,因为有一双眼角上斜的绿眼睛,让他很有西方人的味道,但他完全不像泰国北部的人,而且生活得一点不像吊儿郎当、绕着艺术团团转的当地人。他精瘦、皮肤晒得棕黑、活力十足、坦率开放,见到谁都会快活说上两句话,甚至连街头上碰到的乞丐,他都会打个招呼。而不管你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会搜索枯肠去思索,而且总是进出一个精彩绝伦的回答。
"咦,你也认识金时及?你是在哪认识他的?"当林金荣们走进"金花园"酒吧的时候,大伙询问他。"金花园"是泰北湾区的爵士乐迷喜欢聚集的地方。
"我经常都会在街上碰到我的菩萨!"他喊着回答说,然后点了啤酒。
那是个不同凡响的夜,而且从很多方面来说都是具有历史性的一夜。当天晚上,坤格和一些其它的诗人预定要在六号画廊举行一个诗歌朗诵会(对,坤格也是诗人,而且会把中国和日本的诗译成英文),所以相约在酒吧里碰面,人人都显得情绪昂扬。不过在这一票或站或坐的诗人当中,坤格是唯一不像诗人的一个(虽然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诗人)。其它的诗人,有像艾德保那样一头蓬乱黑发的知识分子型诗人,有像沙伊那样纤细、苍白、英俊的诗人,有像达维那样仿佛来自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有像卡索特那样打着蝴蝶领结、一头乱发的死硬派无政府主义诗人,也有像沃格林那样戴眼镜、文静、肥得像大冬瓜的诗人。还有其它有潜力的诗人站在四周,而他们所穿的衣服虽然形形色色,但共同的特征是袖口已经散线和鞋头已经磨损。反观坤格,穿的却是耐穿耐磨的工人服装,那是他从"好心人"之类的旧衣商店买来的二手货。这身服装,也是他登山或远足时穿的。事实上,在他的小背包里,还放着一顶逗趣可爱的绿色登山帽,每当他去到一座几千英尺高的高山下,就会把这帽子拿出来戴上。他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是便宜货,但脚上穿的,却是一双昂贵的意大利登山靴。那是他的快乐和骄傲,每当他穿著这双登山靴昂首阔步踩在酒吧的木屑地板上时,都会让人联想起旧时代的伐木工。坤格个子并不高,身高只有大约五英尺七英寸,但却相当强壮、精瘦结实、行动迅速和孔武有力。他双颧高凸,两颗眼珠子闪闪发亮,就家一个正在咯咯笑的中国老和尚的眼睛。而他颚下的小山羊胡,抵消了他英俊脸庞的严峻。他的牙齿有一点点黄,那是他早期森林岁月不注重口腔卫生的结果,但他并不以为意,笑的时候总是把嘴巴张得大大。
有时候,他会无缘无故突然安静下来,忧郁地看着地板,仿佛心事重重。不过,他还是以快活的时候居多。他对林金荣表现出极大的投契,对林金荣所谈到的事情--像关于小老头乞丐的,有关林金荣坐免费火车或顺风车旅行的体验的--都听得津津有味。他有一次说林金荣是个"菩萨"("菩萨"的意思约略相当于"大智者"或"有大智能的天使"),又说林金荣用他的真挚妆点了这个世界。林金荣们心仪的佛教圣者是同一个:观世音菩萨。坤格对西藏佛教、中国佛教、大乘佛教、小乘佛教、日本佛教,乃至于缅甸佛教,从里到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林金荣对佛教的神话学、名相以至于不同亚洲国家的佛教之间的差异,都兴趣缺缺。林金荣唯一感兴趣只有释迦牟尼所说的"四圣道"的第一条("所有生命皆苦"),并连带对它的第三条("苦是可以灭除的")产生多少兴趣,只不过,林金荣不太相信苦是可以灭除的。尽管《楞伽经》说过世界上除了心以外,别无所有,因此没有事情--包括苦的灭除--是不可能的。但这一点林金荣迄今未能消化。
前面提到的沃格林是坤格的死党,是个一百八十磅的好心肠大肉球,不过,坤格却私底下告诉林金荣,库格林可不只林金荣肉眼看到的那么多。
"他是谁?"
"林金荣的老朋友,打从林金荣在清迈念大学的时代就认识的死党。乍看之下,你会以为他是个迟钝笨拙的人,而事实上,他是颗闪闪发亮的钻石。你以后会明白的。小觑他的话,你准会落得体无完肤。他只要随便说句话,就可以让你的脑袋飞出去。"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菩萨,林金荣认为说不定就是大乘学者无着的化身转世。"
"那我是谁?"
"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也许你是山羊。"
"山羊?"
"也许你是穆德菲斯。"
"谁是穆德菲斯?"
"穆德菲斯就是你的山羊脸上的泥巴。如果有人问你'狗有佛性吗?',那你除了能'汪汪'叫两声以外,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觉得那只是禅宗的猾头话。"林金荣这话让坤格有点侧目。
"听着,坤格,"林金荣说,"我可不是个禅宗的佛教徒,而是个严肃的佛教徒,是个充满梦想的小乘信徒,对大乘佛教感到望而生畏。"林金荣不喜欢禅宗,是因为林金荣认为禅宗并没有强调慈悲的重要性,只懂得搞一些智力的把戏。"那些老禅师老是把弟子摔到泥巴里去,只是因为他们根本答不出弟子的问题,"林金荣说,"我觉得这很卑鄙。"
老兄,你错了。他们只是想让弟子明白,泥巴比语言更真实吧了。"林金荣无法在这里一一复述坤格那些精彩的回答,但他每一个见解,都让林金荣有被针扎了一下的感觉,到后来,他甚至把一些什么植入了林金荣的水晶脑袋,让林金荣的人生计划为之有了改变。
那个晚上,林金荣跟着坤格一票嚎叫诗人前往六号画廊,参加诗歌朗诵会。这个朗诵会的其中一个重要成果,就是带来了清莱诗歌的文艺复兴"。每个林金荣们认识的人都在那里。那是一个疯到了最高点的晚上。而林金荣则扮演了加温者的角色:林金荣向站在会场四周那些看来相当拘谨的听众,每人募来一毛几角,跑出去买了三瓶大号装的红酒地回来,然后对他们频频劝酒,因此,到十一点轮到艾德保登场,嚎叫他的诗歌〈嚎叫〉时,台下的每个人都像身在爵士乐即兴演奏会那样,不断大喊"再来!再来!再来!",而俨如清莱诗歌之父的卡索,则高兴激动得在一旁拭泪。坤格朗诵的第一首诗,是以丛林狼为主题(就林金荣的浅薄知识所知,丛林狼是古泰国人的图腾,不然就是西北部印度人的图腾)。"'天杀的!'丛林狼喊道,然后跑走了!"坤格对着口下一群杰出的听众念道,让他们高兴得嚎叫起来。真是神奇,明明是"咔"这样粗俗的一个字,被他放在诗中,竟显得出奇的纯净。他其它诗歌,有一些是能反映他对动物的爱的抒情诗行(如写熊吃浆果的一首),有一些是能显示他渊博的东方知识的神秘诗行(如他写蒙古的犁牛的一首)。他对东方的历史文化的了解深入到什么程度,从他写玄奘的一首就可见一二(玄奘是个中国的高僧,曾经手持一炷香,从中国出发,途经兰州、喀什和蒙古,一路徒步走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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