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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六十四章 勇敢 (第1/3页)

    卡劳失恋了。这在卡劳,并不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自打二十岁以后卡劳不是处在失恋之中就是在热恋,中间很少有其它状态。可有一人为这事要来探望卡劳,虽说卡劳认为大可不必,但也难以拒绝。尤其这人是秦无忌。说起秦无忌,那可是十分有名。自然卡劳并非屈服于他的名气才接受了这次访问的。秦无忌遐尔闻名是在他当作家的时候。如今的秦无忌早已是声名狼藉,无人理睬,早就一钱不值了。因此对他来访的要求就更加难以拒绝了。

    当年秦无忌来到曼谷,真是风光无限。在曼谷的文学杂志和出版机构闻讯后纷纷派出专人,前往车站迎接,小车在出口处排成一串。秦无忌事先并没有通知他们。他来曼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访友,这个“友”也就是卡劳。费了很大的劲,他总算摆脱了文学界的朋友,跟随卡劳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房子里,也就是卡劳的住处。秦无忌不是一个嫌贫爱富之人,甚至相反,放着高级宾馆不住,宁愿在狭窄的木板床上与卡劳抵足而眠。他在卡劳这里一共住了三天。三天来卡劳的陋室里高朋满座,都是编辑部和出版社派来拉稿的编辑。秦无忌不动声色地让他们报销了往返车票,至于稿子以后再说—一那得看他们的表现。于是便有机灵的编辑关心起卡劳的写作来,使秦无忌大为得意。所有在场的编辑部看出了他拿腔作势的意思,事情的结果也证明他们的判断无误:只有那些采用了卡劳的文章的编辑最终才有可能得到秦无忌的大作。

    卡劳正式发表作品,与秦无忌的关照有关,并因此结识了一些文学界的朋友,形成了自己的关系网络。更重要的是秦无忌作为著名作家的风格,给卡劳的印象极深,使卡劳明白,一旦成名该如何做派。他不住宾馆,宁愿与卡劳在一张床上凑合,其理由是:

    席梦思睡不惯,要睡木板。在曼谷的三天,秦无忌没有应邀下过一回馆子,一日三餐都在卡劳这里吃喝。秦无忌郑重地宣称:他喜欢家常口味,对山珍海味一向缺乏兴趣。

    如此一来不禁增加了卡劳的负担,不仅要尽力招待秦无忌,还有那些跟踪而至的编辑朋友。虽说当时卡劳还没有和卡劳的女朋友分手,但看她难看的脸色,早已是忍无可忍了。

    另外还有经济问题,虽然只是一些应时蔬菜和散装啤酒,但由于人数众多,到后来也难以为继了。秦无忌每每在饭桌上大呼:“好吃!好吃!还是家常口味好吃!”在座的各位编辑也不得不随声附和。

    秦无忌从没有问过卡劳的感受。照卡劳的意思还是下馆子比较好,总比自己做要方便许多。况且平时卡劳难得有油水,乘机吃点好东西补补身子也是好的。秦无忌总是为卡劳着想,但从不征求卡劳的意见。他把自己认为好的事情强加于卡劳,说明此人热情洋溢,但有些霸道。这是他为人的毛病,也是其优点。总之他的好意卡劳是领了,而实际上却不堪重负。名义上这是一次私人访问,结果弄得人人尽知,不过是把公共活动的场所转移到了卡劳的家里。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机会单独相处,作彻夜的长谈。每天一房子的人,到深夜一两点才散,这之后卡劳还要收拾房间。秦无忌倒是倒头便睡,鼾声如雷,卡劳由于兴奋和为明天的安排操心,失眠的毛病又犯了。至于将卡劳的小说拿出去发表,也不是卡劳的本意,不过考虑到秦无忌的好意不便违拂。这么说,是否有讨了好又卖乖之嫌?特别是卡劳和穿梭其间的编辑们成了朋友之后,若他们不发表卡劳的小说秦无忌就不给他们写稿,若他们拿不到秦无忌的稿子工作成绩就会受到影响,会被扣分,将来评职称分房子就会吃亏,因此牵扯的面就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卡劳只好牺牲自己。

    秦无忌说来看卡劳,卡劳并未置可否。在电话里,卡劳的回答十分含糊。如果换了别人,觉得卡劳不很积极也许就不来了。可秦无忌的毛病或优点就是热情过高。因此一天后的一个下午卡劳的门便被拍响了。一听见这剧烈而夸张的拍门声,卡劳马上意识到是秦无忌,开门后果不其然。我们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见面后卡劳不禁大吃一惊,与人院前相比他胖了很多,足有两百来斤,差一点没能挤进狭窄的门框。待他进门后卡劳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位—一刚才被他魁伟的身躯完全遮挡住了。后面的这位块头也不小,然而却是一个女人。她不仅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外国女人,金发碧眼,胡臭飘香,卡劳被眼前的景象完全给弄糊涂了。卡劳将他们让进房间,三五分钟的时间里气氛很是尴尬。一来卡劳与秦无忌多日不见,未免有些生疏。二来由于这外国女人,卡劳不知道该如何和她交谈。好在她的汉语不错,虽说腔调怪异,但字字分明。卡劳从她的口中得知,她叫图娃,是西班牙人,在秦无忌任教的大学研究明清文学。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卡劳的,并未借助秦无忌的翻译或转达。关于图娃秦无忌不置一词,甚至从进门后就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也不看她。秦无忌关心的是他的朋友,也就是卡劳别后至今的情况。虽说有关的情况在通电话时已经彼此通报过了,秦无忌还是再问了一遍,卡劳再答一遍。包括卡劳失恋后的痛苦心情,秦无忌此刻也似乎是第一次听说。也许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向图娃介绍卡劳,卡劳的情况虽然秦无忌清楚,但图娃并不了解。相反,卡劳就没有必要向秦无忌问些什么了。看他们的情形,已如此默契,甚至相互之间已无须交流。这就使卡劳产生了一个印象:他俩定然是一对情侣,并且是泰国式的,以男人为主,女人的任务是伫立一旁,作陪衬和观赏之用。虽然这是东西方的结合,但却是东方的方式,因此卡劳大可不必顾忌什么。秦无忌不与图娃说话,卡劳也没有必要过分殷勤屈此几句寒暄之后卡劳也就不再搭理图娃了。两个男人说话、抽烟,作为二者之一的女友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在交谈者之间移来移去,这景象卡劳自然十分的熟悉。表明这女人是秦无忌的女朋友而非卡劳的,在于她位于秦无忌一排,与其并肩而坐在卡劳对面的长沙发上。卡劳则坐在一只单人沙发里,洗耳聆听秦无忌的谈话,同时眼睛的余光也能观察到图娃。她真的十分安静和规矩,也许识别汉语发音需要加倍地集中精力。总之她的表情十分专注,并由于专注呈现出某种崇拜的意味。也许她的确崇拜泰国男人,崇拜秦无忌,因此才会这样专注的。两个多小时过去以后,图娃仍然没有挪动,只是偶尔喝一口茶几上凉掉的茶水。看来她比泰国女孩还要泰国女孩。

    事情常常如此,卡劳不禁十分的感慨。

    由于图娃无须照顾,卡劳的注意力渐渐地集中到谈话上。上面说到:秦无忌比上次见面时胖了很多,考虑他病了一年,在里面备受折磨,这景象的确是很奇怪的。和以前相比,他的话也变少了,懒得与女人罗嗦,就是和卡劳交谈也很谨慎。再就是老了一点,脸色也不好,再不见上次来曼谷时的趾高气扬和挥洒自如。也许是因为没有听众。虽然这里有三个人,但基本上算是卡劳和他之间的单独交谈。在单独交谈的情况下卡劳比较能够正常发挥,条理分明也表达生动,也许是因为这一原因秦无忌才特别器重卡劳的吧?他本人则喜欢大场面,人越多越好,如此方能刺激他的自信心和表达欲。秦无忌原本有一些结巴,为克服造句的阻力反倒更加激动起来,涨红了脸,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显示出一种压倒性的气势,届时无人敢于和他对阵。秦无忌言语不多也许还有心理上的原因。坐牢期间外面纷传他是一个懦夫,贪生怕死,不惜出卖革命和同志。传播消息的人说着说着便义愤填膺起来,还真把他在院中的表现当回事了,于是便有了充分的理由不再理睬这个昔日的名人。而秦无忌身在院中却心系文坛,开始时他不知道有关的传闻,只是奇怪没有人搭理他了。不仅再没有人向他约稿(通过其家属),就是赠阅的杂志也再也没有人给他寄了。秦无忌是一个看惯了杂志的人,一时没有了还真有点受不了。当初寄给他的杂志堆砌如山,不过是随手翻翻,完了当废纸卖掉,如今没有了这样的方便他反倒怀念起杂志的好处来。

    于是他通过他妈写信给卡劳,让卡劳给他搞一些杂志。开始时卡劳好生奇怪,后来也就想通了。向卡劳索要杂志,这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卡劳不比秦无忌是杂志的宠儿(虽然卡劳也写小说),没有人按期给卡劳寄赠杂志。想通了是因为卡劳意识到秦无忌此时已身处院中,和杂志社的关系已经不比当年。别说人家已经停止赠阅,就是主动开口去讨没准也会遭到拒绝。公事公办看来的确是不行了,因此秦无忌才决定借助于卡劳这个私交的。

    一年的时间里卡劳四处奔走,为他搜罗杂志,由于需要量极大,涉及的种类众多,无法完全自己花钱去买。于是卡劳去求人,说明自己要看,求助的那些人自然是杂志社的编辑朋友。说来可笑,卡劳和杂志社的那点关系还是通过秦无忌建立起来的。但卡劳不能明说杂志是寄给秦无忌的,否则人家拒绝赠阅—一他们不想和一个懦夫有任何瓜葛。

    即使要为秦无忌辩护几句,也是在索要杂志以后,并且不能涉及杂志的真实去向,否则杂志就会被他们要回去。于是大量的杂志通过卡劳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秦无忌母亲的手中,再由她转交给秦无忌,以满足后者对杂志的癖好。后来秦无忌总结说:“在监院里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就是杂志不够看。”言下之意,在他坐牢期间吃的最大的苦就是杂志匮乏。虽然这一责任在卡劳,但卡劳已竭尽全力。如果不是卡劳勉力而为,甚至仅有的杂志秦无忌也无法读到。

    此刻秦无忌坐在卡劳的客厅里,周围堆满了花花绿绿的杂志。这些杂志都是卡劳为他收集的,还未及邮寄,他已经出院了。此刻他对期待已久的杂志并无兴趣,甚至面露厌烦之色,这是十分令人奇怪的。后来卡劳发现,秦无忌的厌烦不仅针对杂志,甚至是指向整个文学的,就更加令卡劳难以理解了。卡劳将新写的小说拿给他看,出于友谊秦无忌草草翻阅了几下,随后就搁置一旁了。他抱歉地一笑,嗓音深沉地说:“这年头,文学已经太软弱无力了!”这根本就不像一个懦夫说出来的话。也许真正的懦夫是我们这些埋头于写作的人,尤其是在无力的今天。也许秦无忌已经听说了有关的传闻,这么说不过是在为自己辩护?这卡劳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此刻卡劳强烈地感受到,与自己猥琐的存在相比秦无忌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至少他的抱负比卡劳远大得多,已经远远地越出了文学艺术的范围。卡劳灰溜溜地收起自己的手稿,将其掩藏在屁股下面,把谈话从文学转移到秦无忌的院中生活上来。这是卡劳所不熟悉的领域,因此只有倾听和提问的份儿。秦无忌侃侃而谈,逻辑严密、妙语连珠,逐渐地恢复了自信。他谈论的院中生活和外界传闻不尽相同,有更多的细节和具体的实感,因此更为可信。这样的谈论中秦无忌完全不是一个懦夫,不仅勇敢,而且也很机智。比如说他团结了一个叫东北虎的院霸,使自己免遭皮肉之苦,并且循循善诱,向其灌输入道主义的思想,使东北虎后来对待其他牢友时也颇为仁义。卡劳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倒不是因为院中生活的艰难与残酷,而是觉得外界的传闻有多么的不负责任!越听越为秦无忌抱屈,明明是一位勇于斗争的典范,却被人污蔑为懦夫和狗熊。是非被无聊的文人完全颠倒了。虽然卡劳和文坛一向比较隔绝和疏远,但毕竟是以文学为其志愿的,写什么劳什子的小说,文人的无行。刻薄和卑贱不禁使卡劳自惭形秽。除了像秦无忌这样不再写作看来已别无出路,否则的话同流合污是早晚的事。

    直到天已黑透,秦无忌仍沉浸在痛苦而光荣的回忆中。卡劳不便打断他,中途开了一次灯。光影之间,他的面部不住地抖动,结巴加上克服结巴的努力使他的谈话富于非凡的激情和魅力。这情形卡劳是很熟悉的。图娃和卡劳一样,一直在听,其间上了一次厕所。秦无忌的谈话因此松弛下来,并出现了短暂的停顿。这使卡劳意识到:秦无忌如此激动是因为图娃,并不是由于卡劳。虽然他始终不理睬图娃,但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卡劳和秦无忌呆在客厅里,屏息聆听图娃厕所里的动静,等她回到座位上,秦无忌又开始夸夸其谈。而当卡劳上厕所时秦无忌并不停顿,只是将音量放大,以便卡劳即使隔着门板也能听得分明。卡劳想象此时的秦无忌,定然没有转向图娃,他对着厕所的门高谈阔论,一如对着卡劳认真听讲的尊容。而当秦无忌人厕时,顺理成章地应该休息暂停,可他的机锋妙语仍然不断地从厕所里传来,使卡劳不得不加大了应答的声音,表示听见了。为了方便谈话,秦无忌甚至也不关上厕所的门,一面撒尿一面继续谈论。这时他的目光又该盯着何处呢?从他上厕所不关门的细节卡劳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和图娃是一对情人无疑。秦无忌便后也不洗手,由于是为了不致中断谈话卡劳完全可以理解。整个下午都是在谈话中度过的,中途三人分别起身人厕,其情形已经描述过了。最后卡劳终于抓住一个机会,趁秦无忌稍有怠懈提议去外面吃饭,秦无忌的玄谈才告一段落。然后我们吃饭,饭桌上秦无忌继续他的谈论。饭后回到卡劳的住所,他接着中断的话题进一步阐释发挥。秦无忌有明显的表达和倾诉的欲望,这点已没有异议。由于是刚刚出来,心理上难免会有一些问题,作为他的朋友卡劳不仅应该理解,而且也需要有所担待。

    接下来是住宿问题。卡劳这套居室共有三个房间。一间是卡劳的工作室兼作客厅之用,此刻我们正呆在里面。另一间是卡劳的卧室,里面很有必要地搁着一张双人大床。

    第三个房间里也有一张床,是木板的,上次秦无忌来曼谷就是在此下榻。那老旧的木床不仅秦无忌睡过,南来北往的朋友也常常在此歇息。总之,这是一间客房,专门待客用的。虽说卡劳已经猜到秦无忌和图娃是一对情侣,但他俩并无一人向卡劳言明。猜测并不一定就是事实,更何况卡劳为人一向谨慎。因此当图娃再次上厕所时卡劳打断了秦无忌,问他和图娃到底是什么关系?秦无忌显得有些尴尬,也许是因为谈话被卡劳打断而不太适应吧?

    卡劳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请如实相告,我好安排住宿。”

    秦无忌不禁犹豫起来,他说:“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啊。”

    由于要赶在图娃从厕所里出来之前,卡劳只得长话短说:“就算你们没有关系,但你想和她发生关系吗?”

    “这个……这个……”

    “行了,卡劳已经明白了,你想和她发生关系,是这样吗?你不用再解释了,我把你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就是了。”

    闻听此言,秦无忌的脸色变得煞白,多半是惊吓所致。“不好吧?这样不好吧?”

    他说。“卡劳还是和你住一个房间吧。”

    卡劳注意到秦无忌并没有否认卡劳关于他想和图娃发生关系的判断,他只是不愿意与图娃共居一室。卡劳问秦无忌道:“既然想发生关系,不住在一起又怎么可能呢?这似乎不合逻辑。”

    后者搪塞卡劳说:“时间还长嘛!我们准备呆一个星期。第一个晚上还是我们一起住吧。”

    卡劳说:“我有一个折衷的办法,让图娃睡板床,你铺一张席子睡在地上,虽然不在一张床上但在一个房间里,这样就方便了许多,进退也可以自如。”

    “卡劳还是跟你住吧!”秦无忌央求道,同时眼巴巴地看着卡劳,惶恐的神情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卡劳不得不耐着性子开导他:“你想想,在我的房间里住几天再挪到图娃的房间里,这动作有多大?如果你们在一个房间里,从席子上爬到床上则非常自然,几乎是举手之劳,唾手可得。”

    正说着图娃回来了,我们停止了有关的讨论,卡劳宣布睡觉。卡劳的安排是这样的:秦无忌和图娃睡一个房间,图娃睡床秦无忌睡地上。大方的图娃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秦无忌却还在说:“还是我们住一起吧,也好聊聊。”

    卡劳回答他说:“我从不与男人住一个房间。”

    卡劳的解释也许纯属多余,作为一个外国人图娃定然十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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