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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晦明晦暗 (第2/3页)

命啊?今日这般没了命,是官家不让牌位进岳台,还是你不给养家小?咋就这般看扁了兄弟们呢?当年俺们啥都没主意的时候,不是你的话最多吗?今日局势这般简单,你咋糊涂了起来?真就太平日子过惯了?!”

    话到最后,尤学究的音调俨然已经有些高亢了。

    “你个连贡生都考不上的措大又懂啥了?”张荣也有些不耐了。“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难处,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的想法……真要俺说,真就是太平日子过惯了……放十年前,金国刚打来的时候,咱们寨里男的女的,大的小的,能划桨上船全都要拼命,那个时候反倒没这个事端,关键是现在局面大略其实不差,不用人人拼命,这不就显出来了?”

    “哦……”尤学究一时拢手在那里恍然。“大头领的意思是,不是说拼命这个事,而是讲为啥十个人里头只有一个要拼命的时候,结果非得轮到咱们兄弟?然后分派任务的时候,你也只好将这个拼命的事分给最贴心的兄弟?”

    “说到点子上了。”张荣一拍大腿,一时叹气,赶紧说个不停,似乎在解释什么一般。“说到根子上,俺信的过官家,他那个辛苦的样子,攒了十年的劲,总觉得北伐大略是能成的……自古以来,三皇五帝,哪有当官家的这般辛苦事不成的?也信得过鹏举,俺跟鹏举也算是十年的兄弟跟邻居了,晓得他治兵的本事和性情,他说能成,那事情看起来荒唐,内里估计是都不荒唐的,也多能成……但就是这个,弄得俺心疼!”

    “这么说我不就懂了?”尤学究连连点头:“可大头领,这心疼人的事也总得有人去做吧?打顺风仗,也得有去当斥候的,有去当诱饵的;打遭遇战,也有先锋突前的,也有去打阻击的;攻城的时候也要有个先登……老萧这个事情,他看起来是浪送、轻抛,但实际上从大局上讲,从大战上说,又是免不了的,既是免不了的,又想这么多干啥?”

    张荣连连摇头,却是从披着棉袄炕上起身,光脚绕过自家这个学究,然后下炕提上鞋子,走到门口方才回头:

    “俺骑马去故城那边看着……你也别闲着,去大名城见岳鹏举,准备接应老萧那一伙子兄弟。”

    尤学究怔了一下,‘哦’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复又赶紧起身下炕。

    二人一起走出屋子,来到外面,眼见着寨中动静明显,心下无奈,却又无话可说,只是各自去牽马,准备分别往大名城、故城过去。

    不过,二人各自上马,并走到北门,分开相驰不过一瞬间,黑夜之中,张荣忽然醒悟,却又回头对着乌黑的夜色喝骂起来:“欠肏的,刚刚不是老萧让你个混犊子来劝俺的?还说没话?!”

    然而,被乌云遮蔽的暮色之中,尤学究只是抱马而走,充耳不闻。

    张荣无奈,耳听着河中已经有了动静,再加上心中也晓得那些道理,却只是在原处勒马盘旋一二,然后终究让身侧卫士举起火把,匆匆赶路过去了。

    且不提尤学究去大名城见岳飞,只说张荣亲自打马去故城镇,路途不过十余里,而沿途见到黄河分叉后东面这条水道上,几乎每两三百余步一个大大的灯笼,自马陵渡一路排到阵中,居然接连不断,俨然是自家水军船只。然后两岸还有无数甲士密布,巡曳不停。虽然之前有军令要低声、要禁语,但如此局面,只是寻常动作便已经动静不小了。而待到故城镇中,更是看到密密麻麻的民夫汇集起来,半个镇子都被照的灯火通明。

    也是心情愈发复杂。

    没办法,所谓复杂,一面是心中无奈,晓得这个动静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元城那边,萧恩此行,势必要做;另一面,却也被沿途这种肃杀气氛感染,却是也渐渐将之前的种种心思以及萧恩借尤学究的劝解尽数抛下,变得严肃起来。

    在故城这里主持局面的是御营前军副都统王贵,见到张荣板着脸亲自至此,也是措手不及,匆匆拱手来迎。

    至于其余人等,眼见着张节度和王副都统二人相聚于此镇,上下便也都晓得,这里是关键了。

    “节度,船已经到了。”王贵明显也有些紧张,以至于黑夜中有些气喘吁吁,哈出的白气在火把下格外明显。“事情不能耽搁,今夜其实不那么冷,冰道恐怕成不了……就用滚木吧!”

    “那就用滚木!”张荣当即应声,却又似乎给自己打气一般加了一句。“都是船坞里用惯的手段,也实验过足足三次的,没理由不能成!快干!”

    王贵重重颔首,毫不犹豫,扭头下令:“拖船!”

    闻得命令,故城镇港口旁的船坞前,一艘早在候命的小轮船旋即奋力催动水轮,轻轻驶向了露天船坞,然后在众人紧张的目视之下,借着惯性,冲上了寻常船坞里根本没有的木质缓坡,以至于将船底裸露出来。

    继续看下去,会发现这个木质缓坡居然贯穿了半个镇子,远处还有木道连结。

    且说,惯性显得巨大而沉重,但终究不敌重力作用,而重力在特定情形下,也终究会被摩擦力所阻碍,但人力足可胜天。

    果然,船只速度虽然越来越慢,但终究是方向板正的冲上了缓坡,并且随着船头微微一晃,却是终于船头微微向上,停在了船坞尽头。

    见此形状,船上蹬轮子的民夫和舵手一起下来,与此同时早就相侯的更多民夫也蜂拥而上,直接赤足在满是泥水的船只周边捆缚绳索,固定物件,并在前方铺设滚木,不过片刻准备完全后,便又四散开来,宛如拉纤一样试图将船只拖拽上前方木道……他们之前做过数次实验的,早晓得要做什么了。

    然而,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数以百计的民夫,还有无数牲畜,无论是马匹还是牛骡,全都奋力向西,但不知为何,却始终不能拖动这艘小轮船,以至于上下齐齐沮丧,一时不知所措。

    张荣、王贵两个做主的同样目瞪口呆,却又急的满头大汗……之前都能妥当,为何此时不行?这要是不行,萧恩去元城岂不真就是浪送了,要不要叫停?这要是不行,王贵便是岳飞的亲兄弟,就不怕军法了?

    各自慌乱之中,张荣强做镇定,只是将棉袄解开,披在肩上,叉腰而对,而王贵作为执行人无可奈何,一面让人检查船只,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卡住,一面却又唤来民夫头子呵斥,让这些人务必用心用力,同时不忘让人唤来更多民夫。

    而待到王贵呵斥完毕,民夫首领们表情各异准备散去再做尝试时,火把之下,张荣忽然一抬手喊住了其中一人:

    “你别走!”

    那人受了一惊,赶紧回头俯首行礼。

    “我记得你,素来跟着我们水军的屯长对不对?”张荣严肃相对。“我看你刚才是有话想说?你是晓得哪里不对?”

    那民夫首领,也就是周镔了,闻言尚未做答,王贵便也严肃看来,吓得后者直接再度低下头去。

    “王都统莫要吓到他们。”张荣一时跺脚。“这些随军都是黄河岸边那些军屯出身,要么是退下来的老兄弟,要么是遭过兵灾的,你这般作态他们要么不服,要么害怕的不行!”

    王贵尴尬转身,却又忍不住在三四步外停下,看张荣亲自来问。

    而果然,王贵一走,周镔便小心且认真相对:“节度……下吏刚刚想说,未必是有什么卡住了,也不是力气不足,只是今日有军令,不许大声喧哗,再加上夜间天气寒冷,人心涣散,所以力气散乱,若能许我们喊起号子,一艘船而已,必然能拉扯上路。”

    王贵依然莫名其妙,只觉得此人胡说八道,但张荣和他身侧几名梁山泊老兄弟是什么出身,哪里不晓得这说到了点子上,却是即刻释然,然后一起去看王贵。

    王贵依然不信,但片刻之后,去检查船只的人回来,却只说没有问题,而张荣又冷冷来看他不停,却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旋即,禁令解除,并干脆指定了那个周镔做此间指挥。

    结果,那周镔未免太过小心了一些,民夫与畜力一起重新就位,准备妥当后,却又跑来询问:“敢问都统,让谁来领号子?”

    王贵愈发不耐,便要指着周镔要对方来做。

    但就在此时,早已经在旁不耐的张荣忽然不再装模作样,而是将棉袄掷到地上,穿着牛皮雕花靴子走将下去,直接在泥水里从一名略显年长的民夫手中夺来绳索,回头相顾:“认的俺梁山泊张荣吗?俺张荣来唱号子!京东梁山泊的号子,都会唱吗?!”

    王贵以下御营前军,还有无数民夫目瞪口呆,反倒是御营水军上下,居然毫无反应,只是哄笑起来。

    可张荣是何等脾气,哪里会在意周围人反应,听到哄笑愤愤喝骂一声后,便张口来唱。

    没错,号子是用来唱的,不是喊的,只是腔调绵长,轻重突出,便于所有人一起发力罢了。

    王贵怔怔立在那里,头脑一片空白,虽在京东住了快十年,却半日方才听懂那歌词。

    正所谓:

    “一声号子我一身汗,

    一声号子我一身胆。

    一根纤绳九丈三,

    父子代代肩上栓。

    官家索要花石纲,

    一纲就是十大船。

    船从江南到河南,

    共要纤夫十百千。

    踏穿两京无人问,

    谁知纤夫心里寒……”

    这号子用在现在,肯定是有些不合时宜了,但是绝对有用,因为张荣唱到十百千的时候,这艘轮船便已经成功离开船坞,登上了后方平实的木道,木道上全是预备好的滚木,船只压上滚木,民夫立即就变的轻松了许多。

    而且,一旦来到此处,地形开阔,能使用的牲畜、人力也比之前在船坞前更加充裕。

    于是乎,这艘装配了小型投石机的轮船,立即就开始了自己陆地行舟。

    至于张荣张节度,虽然一举成功,却一直唱完了一整首号子,随着船只走了许久,方才回身过来,穿上了棉袄。

    而这个时候,第二艘轮船也已经成功启动了,而且第三艘船,也就是一艘大号轮船,也开始在镇外的另一个更宽大的露天船坞处开始尝试。

    “船肯定能走,俺就不留在这边了。”张荣回到跟前,对着尚未反应过来的王贵下了一道命令。“但你王都统也不是个干活的人,要多听旁人说话……别的不管,要先烧热水,烧足热水。”

    “节度放心。”王贵回过神来,赶紧俯首,毕恭毕敬。“热水热饭肯定不会缺。”

    “不是这个意思。”张荣肃然以对。“之前商议的两个法子,一个滚木,一个浅坑冰道……冰道现在结不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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